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年總是要遇上一次。

我躺在床上,一切都不對勁了。天花板不知何時成了昇降機,忽而拉遠
忽又拉近;周遭扭曲起來,世界成了哈哈鏡。

搭配這景象的搖晃感,我憶起退伍時飄盪在寒冬中的船之夜。暈眩作嘔到
簡直要把五臟六腑給翻了出來,形容是掏心吐肺或吐肺掏心也不為過。
只不過真發生這事,小命大概也要沒了。君不見賣菜婦人對比干說:人若
無心即死!

我稍微幸運些,只是昏死。

不知過了多久,我在鬥爭中甦醒。右手與右腳宛如一尾覆雨的龍,而左手和
左腳好似一條翻江的蛟。二獸就這麼在眼前廝殺起來,將棉被掀成驚濤駭浪。
被褥如潮水波動著,我有如受到龍吐出的炙熱而感到高熱,又時而像被蛟捲入
冰冷的水中那般寒冷。

我決心起床吃顆止痛藥了。

一鼓作氣, 再而衰, 三而竭。我無力掙脫二獸之困,只能開始幻想著有好心人
幫我到櫃子裡拿個藥。不然,一小杯水也行。我想起軍歌〈莫等待〉說:勝利
絕不會天上掉下來;藥也絕不會天上掉下來。

我倒是可以從床上掉下來。我連滾帶爬的,拿到了我要的藥。希望它能降伏體
內的兩匹巨獸。

藥效發作。獸沉睡、我睡沉。

再醒來時窗外已經暗了。雖說精神難以集中,卻已不復之前的痛楚。我坐了
起來,此刻頭與背極為沉重,感覺像背了頭牛在後頭。腦海中不自覺浮現
許多想法、念頭與詩句,一如在香爐中浮現樂透明牌那般看似清晰卻又縹緲
難測。我做成一首詩,意境好到我認為夠格收入金匱石室之中。我一直想要
被稱為詩人的。

身體越來越重了,這意味藥力可能已經不存在了。我感到痛苦,不停變化
各種姿勢,但每個姿勢帶給我的舒適恐怕只有一秒鐘。如果有人在旁邊目睹
此刻,他應該只會看到一名瑜伽大師吧。

我決心再吃顆止痛藥。這次毫不猶豫起床,雖然駝著背、腳步沉重、喘得像
隻狗,活似狼人在行走。但報酬是一個舒適的覺。值得。

不知睡了多久,家人喚醒了我。什麼獸、什麼魔、什麼念統統消失一空。我
回想準備傳世的詩句,內容竟只是「有一朵花是黃色的」。

什麼!這就是自己用苦痛與嘔心瀝血換來的?昏迷時的意識竟然可以與清醒時
判若兩人。

然而不只是昏迷與清醒讓人有天壤之別。安坐在電腦前啜飲柚子茶時,我甚至
懷疑今天真的病過、苦過嗎?人們喜歡用病痛比喻失戀,但我認為用失戀比喻
病痛更為貼切。走出苦痛的過程漫長到沒有盡頭,當一切雲淡風輕成過往後,
回憶起來已經恍若隔世、或者別人的事。

 

(原載於2013年5月5日自由時報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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